这封2020年2月3日发出的邮件的主题看起来无害："我可能会延迟到达西雅图"。但里面的内容却改变了一些人的人生，对发件人和收件人来说都是如此。
8个月前，来自华盛顿州的23岁女子塞拉-马丁（Sierra Martin）同意为一名中国男同性恋者做代孕妈妈。马丁一直想做代孕妈妈，甚至在她法定年龄之前就提出了申请。"我只是不介意怀孕。"她在接受采访时说。当她在华盛顿州通过一项允许有偿代孕的法律时，她很高兴。
预期父亲是一位50岁的医学研究人员，我们叫他李先生，多年来一直在考虑聘请代孕妈妈生育孩子。他非常想要一个孩子，但在中国，领养仅限于异性夫妇。由于代孕在中国是非法的，所以他不得不到国外代孕。他花了五年的时间研究代孕，也一次失败的代孕尝试，才找到了马丁。当胚胎移植第一次就成功了，他高兴极了。
然后冠状病毒来袭。新年过后不久，中国报告了第一个死于新冠肺炎病毒的病例。一个月内，超过200例死亡。1月31日，也就是李先生在美国代孕的孩子预产期前一个月，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发布行政命令，禁止几乎所有来自中国的人进入美国。所以，四天后，李先生才给马丁写他那封焦急的邮件。
"由于新冠肺炎病毒疫情，美国刚刚禁止所有从中国入境的外国人入境美国，"他写道。"我不知道这个月25日能否去西雅图。如果我不能，能不能请你照顾我的孩子？"他补充说。
塞拉·马丁（Sierra Martin）签署了临时代为照顾宝宝的协议。现在，她已经照顾婴儿好几个月了。图片由塞拉·马丁（Sierra Martin）提供
由于生殖技术的进步、同性恋婚姻平权，以及人们将怀孕时间推迟，代孕在世界各地蓬勃发展。当下的世界，代孕越来越常见的生育方法。由金-卡戴珊和泰拉-班克斯等名人所采用的是妊娠代孕，其中胚胎是通过体外受精创造的。一家领先的市场研究公司最近估计，2015年美国代孕行业的价值为112.8亿美元，到2025年可能达到201.4亿美元。
由于没有具有相对健全的医疗体系和宽松的代孕监管法律，美国已经成为这个市场的领导者。目前美国有47个州允许有偿的商业代孕，这使得这些州对于来自中国、以色列和澳大利亚等国家的预期父母来说具有很强的吸引力，而在这些国家，代孕要么是非法的，要么收到非常多和严格的限制。还有一些关于代孕行业的分析发现，2015年北美拥有最大的代孕市场，几乎占全球总量的近一半。
但新冠肺炎疫情的流行，以及与之相伴的旅行禁令和取消的航班彻底颠覆了这一行业。一系列应对疫情的措施让婴儿滞留在美国，没有人去接他们。5月，46名无人认领的婴儿滞留在乌克兰一家酒店的视频点燃了全世界的愤怒和头条新闻。但这个问题并不限于外国，也包括美国。
没有权威统计有多少婴儿滞留在美国。但接受《daily beast》采访的代孕领域的专家估计，自2020年初疫情开始以来，已经有数百名婴儿在美国出生，而他们的预期父母却不在场。在《daily beast》咨询的7家美国代孕机构和生殖律师中，有5家至少有一个客户还没有接走新生儿，有的有好几个。
"每天我都要花两到三个小时的时间，试图让焦虑的客户冷静下来，试图让他们明白我有一个好暂时的解决方案。"俄勒冈州的代孕律师罗宾-波普（Robin Pope）说，他正在帮助李先生处理这件事情。"律师往往是解决问题的人，而现在我们无法解决这个（新冠疫情导致婴儿滞留）的问题，我们任何人都无法解决。而这是非常令人沮丧的。"
代孕律师罗宾-波普与父母团聚的婴儿。图片由罗宾-波普提供 外国的美国代孕预期父母遇到的第一个难题就是如何到达美国。当李先生给马丁发邮件说自己可能无法按照预定时间到达美国接走孩子时，他把邮件也发送了一份给波普。波普一直在帮他处理代孕所带来的所有法律事物。波普提醒他注意旅行禁令中的一项规定，即允许美国公民的父母入境--在他的孩子出生后，李先生的孩子将成为美国公民。最近几个月，一些州已经允许父母根据这一规定使用所谓的出生前亲子关系判决书（Pre-birth Order）进入美国，该判决书宣称预期父母是婴儿的法定监护人。但其他一些州则要求提供出生证的实物复印件来证明亲子关系，这意味着父母不能在孩子出生前到达美国。
即使在疫情发生前，办理出生证明也需要两到三天的时间。在目前的新冠疫情大危机中，由于各政府机构都在靠少数骨干人员运作，拿到文件可能需要几个星期。波普说，她通常会通过快递寄送出生证明，以加快宝宝的美国国籍办理过程。现在，由于快递员无法进入办公室，她不得不通过普通邮寄的方式发送，两端的流程都会延长好几天。领养和辅助生殖律师学院的主任玛格丽特-斯温说，一位客户花了一个半星期才拿到婴儿的出生证明，因为负责开具出生证明的人不能进入办公室。
即使有出生证明或法院命令，也存在着乘飞机的问题。到4月中旬，美国约有一半的航班因疫情停飞。3月，美国航空公司宣布只飞10%至20%的国际航班；美联航则将国际航班计划削减95%。多名代孕律师和代孕中介机构告诉《daily beast》，他们的客户已经采取了在不同国家之间跳转的方式，希望找到不那么严格的旅行限制或更多飞往美国的航班。
代孕机构Reproductive Possibilities的创始人梅丽莎-布里斯曼（Melissa Brisman）说，她的一位预期父母被困在加纳，当时加纳封锁了边境，取消了大部分航班。这名妇女被迫前往摩洛哥，聘请了一名律师，并通过谈判获得了一架前往美国的私人飞机的座位。她花了六个多星期的时间才与婴儿团聚，布里斯曼说她每天都会在电话中哭泣。
在中国，李先生知道有几个人离开中国飞往美国，事实上，他说他的两个朋友就是通过这种方式（第三国入境美国）接走了他们的孩子。但这种方法需要在到达新的国家后隔离两周，到达美国后又要隔离两周，但李先生没有足够的假期。他在代孕过程中也花掉了大部分积蓄，不知道能否承担新增加的国际航班费用--更不用说两个星期了。他决定等出生证到手后按正常的方式办理剩下的事物。
但到了3月2日，当李先生的宝宝的出生证明下发时，他又摊上了一个更大的问题。在美国出生的婴儿--无论其法定父母是否为外国公民都将被视为美国公民，因此需要美国护照才能离开美国。在正常情况下，如果你愿意多付一点钱，亲自去办理的话，为新生儿办理加急护照通常只需一天时间。但在2020年3月20日，美国护照局不仅停止提供加急护照申请，而且除了生死攸关的紧急情况外，根本不提供任何护照申请。
李先生在美国代孕的宝宝有了出生证明，李先生或许可以进入美国，但没有宝宝的护照，他就出不去了。
我很恼火，很沮丧，也有点生气，美国国务院不能用简单粗暴的办法应对疫情危机。应该让这些婴儿拿到护照。
护照问题，比任何其他问题都让代孕机构和律师们愤怒。他们认为，在新冠肺炎疫情全球大流行的情况下，让没有保险、没有人认领的婴儿在美国，不仅是对父母的压力，也是对美国政府的压力。如果没有人来接回婴儿，谁来照顾他们？如果婴儿生病了，谁来支付护理费用？法律专家认为，解决这些问题的办法就是干脆把代孕婴儿的情况纳入到管制例外范围里。但到目前为止，美国国务院还没有听进去。
3月30日，在护照暂停开始10天后，收养和辅助生殖律师协会写信给美国国务院，要求灭国国务院放宽对妊娠代孕出生婴儿的限制，但他们没有收到任何回复。一个月后，美国生殖医学协会发出一封类似的信，请求协助。
"我们认识到，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时代，需要采取极端措施来保护公民的健康和安全，"他们写道。"话虽如此，我们敦促你们采取行动，以减轻最近的旅行限制对预期父母和新生儿造成的意外后果，他们的代孕计划和为人父母的梦想在COVID-19时代被无限期搁置。这些家庭应该得到解决方案。"
与此同时，Pope正试图到俄勒冈州参议员Ron Wyden的办公室游说该部门。她说，在近两个月的时间里，她与Ron Wyden议员办公室里的人沟通。后者告诉她，他们正在努力解决这个问题，但还没有进展。最终，波普放弃了等待回应。
Wyden的办公室证实，Pope曾三次代表客户联系美国国务院。但美国国务院每次都拒绝将护照申请列为紧急事件。
"说实话，我对此很恼火，很沮丧，也很生气。因为国务院拒绝采取一些可行有效措施让这些婴儿获得美国护照，"Pope说。"他们就一点也不在乎吗？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们在乎这件事情？我们都是人。”她补充道。
在给《daily beast》的一份声明中，美国国务院发言人建议任何处于这种情况的人向最近的美国大使馆或领事馆寻求帮助。
"我们认识到，对于要来美国的人来说，这是一个非常具有挑战性的时刻。我们正在尽最大努力平衡我们的员工和国际代孕客户的安全和健康，以及客户的宝宝生死攸关的紧急情况的需求，我们会逐一审查每一种情况，并要求预期父母与他们最近的大使馆或领事馆联系，以确定他们是否有资格获得例外许可来美国接宝宝。"
宝宝每周都会与他在中国的预期父亲进行视频探访。由Sierra Martin提供 美国政府对法国、以色列、英国等一些国家的预期父母已经有了一个变通的办法：给新生儿发放临时旅行证件，让他们的父母从美国带回家，但中国没有实施这种解决方案。相反，面对几个月内无法进入美国的可能性，李先生不得不将临时监护委托书签给马丁，在可预见的未来，让这位怀了他9个月孩子的女人来照顾这个婴儿。
对马丁来说，这个选择也并不容易。作为一个打两份工的单亲妈妈，她还要考虑自己的孩子--3岁和5岁。而她也担心自己与孩子的关系太过密切，她知道自己最终会把孩子送走--这是代孕妈妈的一个众所周知的问题，也是大多数预期父母要求他们签署严格代孕合同的原因之一。
"我真的一遍又一遍的跟自己说：'我不会把孩子带回家，我不会把孩子带回家，我不会把孩子带回家，然后，在我预产期前一周，我的客户跟我说：'你能照顾我的孩子吗？"
马丁最终同意接管婴儿的监护权，她叫他的中间名史蒂文。她说，他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婴儿，晚上会睡得很香，她的孩子们也接受了他不会永远是他们的弟弟。
但同样的情况已经在美国全国各地反复出现，而且往往没有简单的解决方法。《芝加哥论坛报》最近报道了另一对处于类似困境的中国夫妇。在某些情况下，美国代孕中介公司的雇员或代孕妈妈已经同意在父母到来之前接管孩子的监护权。(马丁说，她同意临时照顾孩子，部分原因是经营代孕机构的经营者-也是一位女性，已经在照顾多个滞留在美国的婴儿了。虽然没有像乌克兰那样把酒店大堂改造成托儿所，但Melissa Brisman的客户不得不委托慈善机构来临时照顾孩子。
而儿童权利法律专家表示，这些非正式的安排仍然有法律责任。如果孩子生病了，谁来买单？如果受伤了，或者被绑架了，谁来承担责任？
"如果出了问题，即使照顾者没有责任，他们也会受到指责，"收养和辅助生殖律师学院的副主任Nidhi Desai说。
同时，国外的预期父母也在等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去美国接孩子，什么时候能见到自己的孩子。李先生说，他的家人一直在问他什么时候能把孩子带回家。有时晚上睡不着，他就躺在床上看马丁通过微信发给他的照片和视频。
美国政府应该允许我们去美国看我的孩子，把我的孩子带回中国。
"美国可以关上大门，但在某些情况下需要为一些人打开窗户，美国政府应该允许我们去美国看我的孩子，把我的孩子带回中国。"
上个月，美国护照办公室重新开放接受新的申请，并开始着手解决3月以来积压的170万人的申请。美国国务院在其官方网站上鼓励人们现在不要申请护照，并提示说"护照延误将继续"，并表示加急申请仍将只在特别紧急的情况下办理。
不过，李先生还是给马丁寄去了申请宝宝护照所需的所有材料，即使没有他的亲自参与，仍然希望能取得一些进展。当Sierra Martin打电话给美国护照办公室时，一名员工告诉Sierra Martin，等待的时间可能要好几个月。Pope建议她的客户预计等待要6个月。
同时，李先生每周都会和宝宝进行视频探视，并经常收到Sierra Martin的最新信息。当被问及见到宝宝会先做什么时，李先生说，他会把宝宝介绍给他的爱人和其他家人。然后他停了下来，纠正了自己的说法。他说："马上，第一件事，我会亲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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